【编者按】 容庚(1894-1983),原名容肇庚,字希白,号颂斋,广东东莞东说念主撸撸网,是闻名古文字学家、保藏家。擅字画电刻,精于金石考古与字画鉴藏。1922年,入北京大学参谋所国粹门读参餬口,毕业后历任燕京大学教化、《燕京学报》主编兼北平古物胪列所决然委员会委员、岭南大学汉文系教化兼系主任、《岭南学报》主编、中山大学汉文系教化等。
2020年头,广州博物馆主理了“字字珠玑——广州博物馆藏有铭铜器展”,这次展览展出的商周时代青铜器珍品,大部分开始于容庚先生的捐赠,亦然容庚先生旧藏青铜器的初度大鸿沟展示。2020年11月3日,由文化和旅游部艺术司联接,中国好意思术馆、广东省文化和旅游厅、广州市文化广电旅游局共同主理,中共东莞市委宣传部协办、广州艺术博物院经办的“文化和旅游部2020年度国度好意思术作品保藏和捐赠奖励名目:“有容乃大——容庚捐赠展”在中国好意思术馆开幕。这次展览展品近300件,获取故宫博物院、中国国度博物馆、北京大学、广东省博物馆、广东省立中山藏书楼、广东省档案馆、中山大学古文字参谋所、广州市博物馆、广州艺术博物院、广州好意思术学院、中共东莞市委宣传部、东莞市博物馆、莞城好意思术馆等联系单元和学者的放荡相沿。自11月3日开展以来,该展获取了行家学者和艺术爱重者的一致好评,经多方协商,中国好意思术馆将闭展日历从2020年12月5日脱期至2021年1月3日,以飨不雅众。
谭步云(1953-),别署多心斋,广东南海东说念主。1979年考入广州中山大学汉文系。1983年毕业后尝任广东民族学院汉文系助教。1985年考入广州中山大学汉文系,攻读古文字学办法硕士参餬口,导师陈炜湛教化。学位论文为《甲骨文技术状语的断代参谋》。1988年任职中山大学古文献参谋所,从事明清、岭南文献整理责任。1995年免试投入广州中山大学汉文系攻读春秋战国文字办法之博士学位,导师曾宪通教化。学位论文为《古楚语词汇参谋》。1998年奉调汉文系,任职古汉语教研室。2013年荣休。谭步云教化《容庚先生言行录》(原题《希白先生言行录》)小引有言:“国朝三十一年,予入康乐土为廪生,犹可亲希白、锡永二先生謦欬,进而成小门生,因所知先生言行益伙,遂有是作。或可补史乘之未及,或可广后进之见闻。若作遗闻趣闻不雅殆亦无不宜,以总不离事实为要也。”应读者申请并征得谭步云教化本心,“光明网”纲领发表该文,以飨读者。
容庚(1894-1983)
2020年头,广州博物馆主理 “字字珠玑——广州博物馆藏有铭铜器展”
2020年12月5日至2021年1月3日,中国好意思术馆举办“有容乃大——容庚捐赠展”
容庚先生言行錄
谭步云
1. 先生諱庚,字希白,號頌齋,別署五千卷金石書室、晉缶廬,東莞东说念主,其祖青田公同治二年癸亥恩科進士,外祖蓮裳公則同治辛未翰林也。可謂家學淵源。民國十一年過天津,以《金文編》稾本謁雪堂,蒙激賞而薦入北京大學國學門,師從馬叔平、沈兼士二先生。
2. 乙丑歲某月日,光輝兄與予奉光武教習命糞除課舍。間檢得希白先生棄置之墨書多少,後光武教習復請振林教化等續書其一。沚齋先生有跋語述其原始。斯亦學林之雅事也。典藏室內諸籍泰半希白、錫永二先生所賜,故偶可得與交前輩之真跡。予所得國香先生人澤,即見於冊葉之內也。嗣後振武博士告予等曰:“希白先生嘗假何尊銘打本於念念泊師,明言一月後奉還。詎料三月復三月,舊物終未見歸。希白先生遂以《甲骨文字集釋》抵之,蓋齐兹時之罕睹者也。念念泊師每言及,愴然傷之,謂知己殆忘之於某處矣。爾等可於書中蒐之,殆有所獲也。”
噫嘻!俗云“書中自有黃金屋”,其是之謂歟?諸君勉乎哉!
3. 戊午歲,《光明日報》欲紹介希白先生,以示學东说念主之獲更生也。甫相見,希白先生直言告之:“吾之往蹟不可述也已。即述之,亦無可書者;即書之,亦難面世也。”客大惑,曰:“敢問何謂也?”希白先生曰:“吾父祖輩乃田主,吾見遇於貞松老东说念主而入北大國學門,見重於司徒雷登而居燕京教席,吾所爲作俱在民國之時。試問,汝敢書之邪?書之而可梓行邪?”
4. 希白先生每苦於不得告老,常愬於东说念主前:“照章规屆耳順之年即可解甲,吾早過古稀之歳而尚廁身教席,是何意旨兴味意旨兴味?”辛酉歲,雖固辭而復領博導銜,時已八十有八矣。先生既在位,遂朝發夕歸,若工薪一族然,蓋心有不安者也。斯時也,予常往來于典藏室及課舍,故偶見先生著府綢唐裝,手挽黑漆皮橐一,自東南寓所逐渐北行。光武教習嘗告予曰:“先生至,即燃淡巴菰二,相對微辞,恒曰:‘光武老弟,汝束脩止數十,便須日日在此。吾祿數百,則無所事事。世事竟顛倒如此,怪哉!’”蓋亦喟歎“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念此暗自愧”也。
5. 希白先生曰:“吾粵非為學之地,中大亦非為學之地。”
6. 希白先生曰:“吾自歸嶺南,無一字著述。”三鑒齋夫子頗怪之,曰:“先生有《叢帖目》、《頌齋所見所藏書畫小記》、《歷代名畫著錄目》等,凡數百萬言,胡謂無著述?”希白先生曰:“是齐遊戲筆墨也。焉不错學問目之?”
7. 希白先生曰:“治政者无用懼治學者,反之亦然。”蓋丁酉時語。
8. 希白先生曰:“批林可,批孔則无用。”蓋“文革”時語。
9. 希白先生誡諸弟子曰:“不讀書,則無以作。無望吾有標目與爾等,若有,則吾早著之矣。”殆初見弟子時語。
10.忠誠先生者,希白先生及門弟子也。昔與参餬口試,數場易過,惟夷語一場,苦念念良久而未得解,遂於卷子之上畫下《說文》五百四十部首。始一而終亥,絲绝不爽。及考官閱之,但覩華文,不見夷語,遽勾去。希白先生聞之震怒,曰:“是考商周文字也,烏不错夷語取士?吾亦欠亨鴂舌蠻言,先黜吾導師教席可也!”上懼,終錄之。
11.希白先生恒曰:“論字,吾不足錫永;論文,則遜於鼎堂。”其日誌云:“眼光銳利,能見其大,吾不如郭沫若。非非玄想,傍边逢源,吾不如唐蘭。咬文嚼字,細針密縷,吾不如于省吾。甲骨篆籀,無體不工,吾不如商承祚。操筆疾書,文不加點,吾不如吳其昌。若鍥而不捨,所得獨多,則彼五东说念主似齐不如我也。”時在民國二十九年歲杪。
希白先生曰:“余,野馬也,鬼鎖也。”野馬者,蓋不羈之謂也。鬼鎖者,吾粵土言,猶天造地設者,非东说念主力之可爲。丁酉時語。
希白先生曰:“治學不可配合,惟可獨為。”
12.希白先生每以手書羅致生徒。劉翔氏,先生私淑者也。嘗假《金文編》習字,以期戊午科得中。然終無日久臨池之功,筆力略未達。試畢,先生身閱之,忽睹一紙春蛇秋蚓,遽援朱筆批曰:“此可勾去,无用復試。”迨及諸生入學,先生不見劉子,怪而問之。經法夫子告曰:“夫子身自勾去,弟子弗敢擅專也。”先生始骇怪,終一笑了之。来岁,劉氏得入國子監爲貢生,從李學勤先生游,殆亦水到渠成者也。後劉氏徙加國,可怜早歿,所藏書悉歸中大典藏室,蓋未忘先生恩德也。
13.希白先生素善海城于念念泊先生,交近一甲子,而彝器爲媒也。初,念念泊先生嘗職掌奉天稅務,祿甚厚,而雅好鐘鼎,時適琉璃廠,遂得識希白先生。希白先生雖精鑒賞,然薪俸略有不濟,器之不藏,每悵然喟嘆。念念泊先生富則富矣,然聞見未廣,屢見欺于估商。是以念念泊先生常出資令希白先生幷購,然後等而分之。念念泊先生先擇其一,希白先生次之,至器盡然後止。久之,念念泊先生亦諳斯说念,可與希白先陌生庭抗禮矣。于氏自署其齋曰“雙劍誃”,即以所藏雙劍紀之也。蓋于氏經學根柢既深,則入古字之學亦不難,故終成天下。
及後二老切磋不斷,然亦未判軒輊。念念泊先生遂言于希白先生曰:“爾我學問相當,今老矣,不復昔日马不解鞍。曷令弟子一較高下邪?”希白先生曰:“但較無妨。然則所較者何?”念念泊先生曰:“試以辭章,自古而然。” 希白先生曰:“辭章之優劣,見仁見智,不若研墨揮毫,可立見高下。”蓋希白先生門下尤擅書说念,故出斯言,以期不敗也。
念念泊先生壯歲曾自撰聯語云:“書不讀秦漢以下,志常在名利之間。”又常言:余也,儒东说念主中之至富者,富东说念主中之至博學者。其好名利不错想見。先是,初歸長春而重序黌宮座席,嘗言於羅繼祖曰:級別若在容(希白)、商(錫永)之下,則有何面庞見海城长者?終定為二品,與希白、錫永二公同,始釋然。
14.己未歲,念念泊先生蒞穗與論古字之學,希白先生大喜。蓋知己不見有年矣。墨突不黔,希白先生即援念念泊先生人,謂之南園酒家云爾。斯時也,希白先生请客,必在南園。是以園内多有希白先生墨寶。二老數周希白先生居所而未止。念念泊先生疑而問之:“何其遠也?”希白先生答云:“不遠,將至矣。爾當知之也。”老悖如此,寧不令东说念主唏噓耶?
甲戌歲,厚宣先生爲言及,老淚縱橫,座中莫不動容。己未論说念,厚宣先生亦至,嘗致候希白先生。先生問曰:“子孰誰?”厚宣先生答曰:“余,胡厚宣也。”先生略悟,曰:“予知子,專精甲骨者也。”未幾又見,先生復問:“子孰誰?”厚宣先生復答曰:“余,胡厚宣也。”言畢消沉,蓋數十載交誼,先生竟無記憶,寧不神傷邪?
15.改元以來,希白先生之及門弟子凡十有四。衆弟子中,希白先生最喜達堂。蓋其性左右,習亦相去不遠也:先生粵东说念主,達堂亦粵东说念主;先生善書,達堂亦善書;先生治印,達堂亦治印;先生精繪事,達堂亦精繪事。故師徒無所不論,相對甚歡也。先生晚歲,欲倩弟子助以訂補《金文編》,達堂即成第一东说念主選。惜乎達堂未幾即去穗之香江,不克畢其功矣。
16.文革火起,希白先生亦成城池之魚:爲辱於紅衛兵固难免,復有無知稚童以煩擾先生為樂。時興背聖上口諭,屢睹餖飣小子呵止先生:“容庚,背語錄!”先生即朗聲誦曰:“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每令之,齐如是。蓋先生目爲心跡,非唯爛熟於胸,脫口而出,亦示之以浩然正氣也。
劫後,偶見先生尾小兒曹而行,而故履於其所拽玩具之上,令不得前。或謂先生童心未泯。予妄度之,無乃心底之創痕耶?
17.希白先生嘗藏欒書缶。欒書缶者,春秋時重器也。其銘在肩,嵌之以金,頗難施拓。先生遂摹于一硯之上,令刻工勒之。所據者,殆其影也(見第63則附圖)。今散見天地之打本,均出乎此也。知斯事者,蓋二三子耳。後缶歸五層樓,乃先生所捐贈。今則庋諸國家博物館,吾輩不易見矣。
案:其事見先生辰誌,記云:送巳書缶至金禹民家,令摹其文於硯上。時在西元1944年7月8日也。
18.昔容、商二老課徒自有教條:本年鈔《說文》,来岁鈔《甲骨文編》及《金文編》。所授者,直與弟子臨池清談耳。不若目前非學分不可,非堂王冠冕危立課堂不可。然二老弟子,悉卓然授室。亦不若目前止得學位者也。
19.改元之後,嶺南、中山幷爲一體,康園諸教習須重序座席。上諭:一品止二,數理諸科一,文史諸科一。二品以下則無定數。數理諸科唯姜立夫先生可居之;文史諸科則陳寅恪先生可居之。姜先生乃數學威声,陳先生亦史學翹楚也,是以齐無異議。希白先生及錫永先生悉領二品銜。了一先生嘗云:“希白先生之領二品銜,屈就者也。”初,玉輪軒主东说念主長系政,遂亦自定二品。希白先生曰:“爾不过《西廂記校注》一著,且夫爾師亦不過二品,寧可越之耶?”“爾師”者,謂錫永先生也。蓋錫永先生嘗爲東南黌宮教諭,時玉輪軒主东说念主尚爲廩生也。玉輪軒主东说念主終退入三品席,齟齬於是乎生而釀反右禍端焉。
據此可知在其位者而不謀私利者終尠矣,得其所哉者亦非齐學富品高也。及後愚鈍如癡不學無術者莫不覬覦高位以竊重利,凡是論功行賞擢拔陞遷盡可憑一己之力以成之。讀書早非以修身為首任矣,反成晉階之資,祿之厚否居其首,書之讀否在其次。本日庠序之內士东说念主紛紛然趣高官要位若鶩,殆有以也。不亦令东说念主扼腕歎息耶?
20.頃覽希白先生法書集,竊以爲所選小字非上品也。偶與光武教習言及,亦以爲然。由是憶及先生書事。
先生工書,天地齐聞,故掌吾粵書協主事一職,至歿後始更之。
先生與东说念主素善,即販夫走卒有求,莫不書以贈之也。譬之南園百工所獲,未之或能多也。唯居廟堂者有求則多拒之,屢謂無淡巴菰助之則神疲體倦而腕力不濟,顷刻间送上好菸好茶,則又謂紙劣墨麤,不胜一書。愈趣之,益懈之,曰:“不若吾送上筆墨紙硯,爾書之如何?”
21.予入康園爲教習,嘗居一室——即今物業治所,凡八載始東徙。甫得管鍵,沚齋先生即告予曰:“斯是陋室,唯吾六子居之,時爲貢生也,希白先生常至之者。先生猥自枉屈一顧,吾儕即於壁間書一畫,以紀其事。今者‘正’字尚存否?”此事則早聞之,唯不知壁間書事耳。先是,系執事面誡予輩新入門者,謂學子登堂請益,天經地義,可勿使老者勞頓如此也。固嘉先生,亦責後學。
之犢先生有詩記其事:“八六高齡樂育才,殷殷傳語寄情懷。墻頭正字應猶在,記得先生數度來。”(《懷希白公之四》)
22.希白、錫永二先生傳说念復有一法,令游學四方。弟子或從其後,或獨來獨往。故弟子齐得識天地豪傑,而聞見亦廣也,斷無囿於門戶之弊。希白、錫永二先生座下四大金剛名頭,即江湖同说念所賜。斯亦可窺法甚善也。
及吾儕入門,師輩亦復如是。所謂近親养殖真不知如何說起。本日斯況不再,亦未見教學相長之说念少優。
又獨門心法,每於筵間親授。是以饗弟子者,乃先生秘笈也。今亦不傳已。
23.希白先生出身之時,家景殆已中落,然猶富余,故少小頑劣,尤嗜博塞。母痛責之,終吞刀刮肠。北上求學,過雪堂公于天津,遂得識錫永先生。自此以往交逾五十載。希白先生本不知淡巴菰為何物,及見錫永先生吞雲吐霧,乃奇之。諺云:“芝兰之室,近墨者黑。”未幾希白先生亦染菸癮,畢生仰賴之,而後錫永先生反戒之矣。自是希白先生每見錫永先生即責之,久之而成一候問語也。
24.日东说念主嘗謂:“華夏但藏鐘鼎彝器耳,而有賴我大和之参谋也。”先生聞之而發憤著書,卒以《金文編》及《商周彝器通考》聞於世。近見先生《續殷文存序》遺文述之甚詳(參看本則附圖)。自茲以往,日东说念主甚敬先生。頃覽先生辰誌,與先生時相過從者有十六七之眾,時在燕京也。梅原末治、高田忠周、濱田耕种、水野清一諸儕,齐同说念也。先生嘗習日文,有《考古学通论》譯作。唯記民國三十二年四月間拜克為日东说念主汽車所壞事,則不無怨懟。
十年劫後二歲,松丸说念雄先生欲拜謁先生而有所請益。詎料先生斥曰:“去!汝害吾等尚淺耶?”非唯此,猶禁家东说念主用日貨。凡見上署日文之物,必毁之而後快(據先生千金容璞憶及)。先生所藏歴年往來書劄,獨缺日东说念主物耳。蓋亦付諸一炬矣。
蓋二戰狼煙四起,國土淪於敵手者過半。時先生有不爲外东说念主说念者而滞留北平,因怒倭寇燒殺擄掠,即萌投筆從戎意,後復會盟教化以抗爭之。不想戰後輒爲傅斯年革去教職,乃致與多大哥友反目。
夫先生之恥與交,齐緣此數端也。
(第24則附圖)
25.希白先生嘗云:“今无用厚,而古无用薄也。”今古文字参谋室藏先生墨寶云:“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即其證也。後錫永先生復書云:“古為今用,推陳出新。”以與知己焉。
26.希白先生云:“唯治學不可大躍進也。”時方樹大躍進旗幟也。又云:“治學可單幹,不可配合。”時配合潮乍興。
27.劫後,文革餘燼未冷,太學有所謂開門辦學者也。蓋如本日之刊授者,學子齐百工。時眾教化俱授課焉。某日,課堂門戶訇然為開,殆以足蹴之也。即見先生悠然而入,怒曰:“既謂之開門辦學,因何關門閉戶?”(韋玉先生述)。
28.自丁酉劫難以來,先生即不喜與东说念主拉手。或伸手欲持之,以表敬意。先生即指其掌,严容曰:“斯乃黑手,汝敢执乎?”(國聲教化述)
29.容商二先生,自供職康園以來,凡事多共之。如羅致生徒,則共其名;如見賓客友一又,則同席。即其所居,亦共一樓,唯樓上樓下耳。蓋主事知二老交逾五十載而故為之也。然每请客,則各有職分矣。或呈上菜譜,請二老寓目,容先生輒曰:“老商點菜,容庚會鈔。”
某日,商先生獨请客。畢,始悟囊金不足,遂請寬限一二日。殆早已慣于容先生會鈔矣。
30.先生晚歲書以贈东说念主,有二習:隨意取拓本一冊,見彝銘之二三十言者,遂臨寫一過。蓋懼三豕之譌也。而题名之前必問“黨員”否。如是,則必署“同道”,其餘或稱“兄”,或稱“先生”,或稱“同學”。蓋求其稱謂分明也。
31.經法夫子初從希白先生游。先生曰:“子有鄉賢焉,曰饒宗頤氏,神童也。從之可有成。”劫後,經法夫子之港,留二歲,於是帛書、曾侯、睡虎地諸参谋出焉,誠得饒先生真傳也。自此因治戰國文字而聞於學界,可見先生導引有方也。
32.希白先生早年座下諸子,當以陳夢家、孫海波名聲最著,而陳氏特異。孫氏猶曾子,但憑苦行。讀先生序其《甲骨文編》略可知一二。而陳氏猶顏子,第倚天資也。文革劫難,二氏俱难免。傳陳氏不胜辱而自訣者二,終去。邇來或覆覈舊案,謂陳氏實畢命於暴民拳下云。未知確否。待考。
33.雪齋先生云:庚申歲與古文字學會,歸,造訪容先生。出冊葉,呈先生書。容先生顛倒閱之數四,竟無意濡筆。先是,冊子首葉已爲錫永先生所題,餘則啓功、念念泊諸友,蓋不知書于何處也。念念之再三,見扉頁尚無點墨,遂書之。容老之童心未泯,於斯可睹。(雪齋主东说念主述)
34.希白先生晚歲唯訂正《金文編》是事,餘暇則書耳。先生書名頗著,是以求字者衆。先生素與东说念主善,鮮有不應。然先生恒曰:“好字當以好菸易之。”江先生但如其言,而字則未得,頗趣之。先生復曰:“好字當以好菸易之。”婦間曰:“好菸盡之久矣。”先生固稱未得,竟不愿一執毫管。延至戊午歲始書一聯以贈(參看本則附圖),則不知已盡好菸幾何矣。辭云:“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 唯楷體而非古籀,殆急就者。
先生贈东说念主以書,多擇二三十字之金文鈔錄而成。某日搴之良久,竟未能決。時婦侍側,曰:“斯可,斯亦可。”先生不悅,曰:“我書抑爾書耶?”
(第34則附圖)
35.三鑒齋夫子有詆許慎文。希白先生聞之,曰:“陳煒湛射許慎一箭。”蓋謂暗箭也。文革中事。
36.希白先生治吾邦古字之學凡六十年,然屢言其無长进也。
37.三鑒齋夫子甫列門牆,希白先生曰:“煒湛根柢尚可。”
38.有索文于希白先生者。先生曰:“命尚在,文則無。”
39. 希白先生曰:“弟子與論劍,此其時也!”丁卯歲事。時古字學者雲集穗城也。
40.或問希白先生:“弟子中孰爲好學?”曰:“煒湛。”時三鑒齋夫子尚在桂地也。子清教化修書告曰:“希白嘗言好學者兄也,不日當可歸。”未幾确实。某日,三鑒齋夫子過希白先生,將行,希白先生送歸,遇錫永先生。希白先生曰:“爾以甲骨之學聞,今孰與煒湛?” 錫永先生唯唯以對,但笑然後止,蓋知知己故激之耳。
41.鼎堂歸说念山日,上以希白先生嘗與之交故,令撰一文以悼。希白先生辭以老,而屬門东说念主代之,曰:“吾與郭沫若第以文字交,言辭勿過之也。”
42.希白先生常曰:“說如天花亂墜,不如書數字以示。”蓋謂言易而行難也。
43.希白先生甫入康園,執事問宅,先生對曰:“余器物甚夥,宮室宜大。”故先生獨處一戶也。時謂之九家村者,居九大教化也。自寒柳堂主东说念主歿後,始與錫永先陌生享凹凸樓。
44.希白先生終其一世,專治鐘鼎款識,然晚歲書以贈东说念主,每擇二三十字之彝銘迻錄之,蓋虞有所譌誤也。謹嚴之風亦見於小處,其餘則不難想矣。
45.希白先生與顧頡剛素善,嘗見邀南下同事。時魯迅與顧氏交惡,遂譏之曰期期艾艾者類聚於斯。蓋先生若怒,必面赤髮指而不可暢言也。
46.希白先生掌教于燕京,適與謝婉瑩(冰心)伉儷同事。謝氏南行,先生嘗書以贈。今不知尚在否。
46.民國十九年五月間,希白先生高堂辭世,鼎堂時蜇伏於東瀛,聞而輓之:“警耗破鴻濛而東來,早歲錫熊丸,敬讅廬陵有母;哀念念越嶺南以西往,晨昏乏鷄黍,倍知穎穀可風。”郭氏幷記云:“得與容子希白結文字交,竊足心安生平。頃者奉世伯母鄧太夫东说念主僊逝之耗。怀念之餘,自悲身世,念及家有父母,不可盡晨昏之養,尤深風燭之警,不愧無文,綴成數語,藉表哀忱云耳。”
47.予入康園,每與孤单著唐裝,手挽黑漆皮橐之老头遇于塗。後始知希白先生也,是時正續修《金文編》,晨往暮歸,視古文字参谋室猶家也,然已近九旬矣。
48.希白先生嘗言:“余有《金文編》及《商周彝器通考》二作,是一世衣食所由來者。”蓋言其容身立命之所也。餘如《頌齋書畫小記》、《頌齋書畫錄》、《叢帖目》數百萬言,則演义念也。
49.希白先生頗藏古畫,亦嘗臨摹之,蓋文东说念主雅事耳。先生千金名璞,習繪事,欲得一二,冀有所助益也。先生曰:“得九分似,原作奉贈,仿作留存。”然描畢,齐不愜父意,至或爲所訓誡而大哭云。
50.希白先生之说念德文章見稱於世,然二戰火起而滞留北平,最爲东说念主所病。今萬維網每見傅斯年痛斥漢奸教化帖,即此事。經法夫子嘗謂先生爲家室所累,且難捨北平所藏青銅之富也。殆的論。先是,先生方爲燕京襄教化,復獲聘爲中大教化,然先生寧居北國而不欲南下。曰:“位高薪厚之地,孰與學術之都?”一證也。又與鼎堂書簡,略謂適日东说念主侵華所需鐘鼎彝器書帖悉停寄奉惟望速歸勿客敵邦云云。二證也。斥則斥矣,然“漢奸教化”四字不可不爲之辯。
附:承蒙卓廬博士厚意,見示希白先生《與孟真書》,並云:“誡命門下弟子讀之。”蓋謂坊間訛傳不可不辨也。書出《胡適全集》之《書信》第一零零四所附。今案先生辰誌,原刊於民國三十四年十一月七日《正報》,則信末“十七”殆“七”之誤也。
孟真足下:
蘆溝橋事變,正當庚南歸過漢之時,在粵犹豫四月,北平已陷,南京岌岌。庚以燕大職責,乃復北歸,黽勉四年景重訂《金文編》、《商周彜器通考》數書。莳植部長授以二等獎狀,中央参谋院史語所繼續聘爲通讯参谋員,不意之譽誠非所堪,差幸不見棄於國。太平洋事變,燕大教務長司徒雷登先生执手告余曰:“吾輩但愿之日至矣!”庚亦自念吾國百年積弱,庶幾奮發爲雄乎?燕大復校于成都,同东说念主多西去,八妹媛亦從之而西。而庚獨眷戀于北平者,自亦有故:日寇必敗,無勞跋涉,一也。喜整理而絀玄想,捨書本不可寫作,二也。二十年來征集之書籍彝器,世所希有,未忍捨棄,三也。“不曰堅乎,泥蟠不滓;不曰白乎,涅而不緇。”生性倔強,將以一試余之堅白,四也。淪陷區之东说念主民,勢不可盡室以內遷,政府軍隊,倉黃裁撤,亦未與东说念主民內遷之機會。摧残蹂躪,被日寇之害爲獨深;大旱雲霓,望政府之來爲獨切。我有子女,待教於东说念主,东说念主有子女,待教於我,則出而任教,余之責也。策日寇之必敗,饱读勵學生以最後勝利終屬於我者,亦余之責也。以施教于燕大者施教于北大,於其暇日,復成《卜辭参谋》、《倪瓚畫之著錄相配僞作》數種。三十二年,日寇欲沿平漢綫作文化史跡調查,自定縣起至開封,以梅原末治爲團長,行程十月一日至三十一日。庚以一紙書尼之,事遂中止。忍死俟時,自謂於國無負。日本校服,司徒先生被釋,庚往慰問,执手言歡,復述先生之語曰:“吾輩但愿之日至矣!”亦足見歡欣饱读励之情愫。俄而莳植部擬定收復區中等以上學校學生甄審辦法公佈:“收復區敵僞專科以上學校肄業生,須經登記甄審及格後始得给以分發。”信如此言,則教部压根不承認敵僞專科以上學校之存在。同东说念主聞之,咸驚愕失容。北平僞北大、師大、藝專三校之五千同學,在未甄審及格分發昔日,將安所歸?未嘗不深感政府諸公對於淪陷區莳植之隔阂而舉措之失當也。當北大等校之遷於西南而僞政府之重立三校也,課程依舊,盡先聘用留平之舊教職員。除増日籍教化每院數东说念主,及增多日文每週數小時外,實無如何之變更。不知所謂奴化莳植者,將何所指?日寇之所望於學校者,欲使學生時間一半讀書,一半爲之责任,則教職員活命所需,齐可配給,遭同东说念主一致之拒絕。吾輩多專心教書,而兼政府職務者甚少。劇秦好意思新之文固優爲之,然而藉以媚日取榮者亦甚少。日寇之不得逞志於莳植界,自淪陷以迄於今。莳植之苦,至近兩年而極。教化最高之月俸,曾不足以購百斤之米,或一噸之煤。故破衣惡食變賣書籍傢具以爲生者比比齐是。兼任講師,遭罪尤甚,至有走路来往四小時于说念路而授課二小時者,其所得遠不如賣煙拉車之輩爲優。艱苦卓絕,極东说念主世悲慘之境,果爲何乎?固知吾國之不一火,莳植之不當停頓,故隐忍而無悔也。漢奸乎?漢忠乎?事實俱在,非巧言所能蒙蔽者,固願受政府之檢舉裁判而無所遮盖。在日寇則視吾輩爲反動,在政府則視吾輩爲漢奸,笑啼齐非,所謂说念理,固如是乎?天乎,尚何言哉!公之被命代理校長,全校方翹首跂足,望公之來,如望歲焉,於今兩月矣,誠不測公是以姍姍來遲之故。意者以漢奸走狗,不胜下刀,欲其澌滅於無形乎?公嘗自負爲喑嗚叱吒、千东说念主齐廢之西楚霸王,庚辱知友十餘年,未嘗不冀公能變化氣質,爲“豁然大度,善於將將”之漢高祖,故敢爲公借箸籌之。北平警官學校,未聞以僞逆見斥,而施之於三校者,無他,飯碗問題耳。接纳誠易事,政府當不惜此數月之經費。来岁合流,在昆明之北大遷回北平,則教員之聘用,尚志尚功,有難言者。即以古文字、古器物之學而言,在真校則有唐蘭,在僞校則有庚,以言尚志,庚自不比相從患難之唐蘭。以言尚功,則經驗之富,著述马不解鞍,苟有量才之玉尺,正不知孰爲短長。一校既不可兼容而幷包,何去何從,殊難磋商。余謂此無慮之見也。國家需才正殷,吾輩無所能东说念主,乃宜以僞廢。有所能东说念主,雖僞當廢於本校,不當廢於他校,寧與东说念主爭鷄蟲得失者?即遭禁錮,庚獨不可爲買賣破銅爛鐵之杭大批耶?真校教員,盡先錄用可也,何害?至於學生,如欲甄審,在校舉行,无用完了,使之坐費時日。三民主義、英文等科目,此學生所願學而不可得者,寧有異言?公如以爲可者,請即日來平接纳,安居已经,全校孰不謳歌公之盛德?昔蔡邕以附董卓被收付廷尉。馬日磾馳往謂王允曰:“伯喈曠世逸才,忠孝素著,而所坐無名,誅之無乃失东说念主望?”允曰:“昔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流於後世。方今國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執筆,使吾党蒙其訕議。” 邕遂死獄中。今之清議,得無類乎?吾輩遇到,有似伯喈,政府竄逐。無所归咎。然三千學生亦國之俊秀,棄之可惜。一朝完了,悔欲止而不足矣。天地洶洶不安,长短難定,公等是以爲僞爲逆者,安知不復有僞公逆公者乎?公等正宜爲政府宣佈德意,與民编削,毋逞一時之偏見,而慮不先圖也。書不盡意,惟爲國自傲,不宣。容庚白。三十四,十一,十七。
51.文革火熸,上拊循士东说念主,通饬謂失物可償云。希白先生餘蓄二萬為所略,遂告,勘之确实,終得還。經法夫子述。
步雲按:可知作亂者,無非亦趣利耳。立异云云,欲掩东说念主耳目汉典。
52.民國太學亦有貲助治學者,猶本日然。希白先生、顧頡剛先生甫入燕京,司徒山長即請貲助之。顧先生得銀一萬。及希白先生,婉拒之,言《商周彝器通考》畢其功,為之剞劂足矣。後顧先生終無所成,而萬金已盡,徒貽东说念主以口實。(三鑒齋夫子述)
53.希白先生嘗喟歎曰:“張維持難以維持。馬國權欲為文而無覓題處,十五年矣。孫穉雛唯為家庭服務。”蓋為二三子惜也。維持先生嘗助先生訂《殷周青銅器通論》。先生曰:“爾通夷語而不諳華文,我通華文而不諳夷語。井水不犯河水。”後維持先生反歷史系,不復相先生矣。達堂先生則唯書畫璽印是問,心不在焉。孫先生窘于家計,誠不得已耳。
54.子云:“過則勿憚改。”又云:“過而不改,是謂過矣。”其希白先生之謂耶?《頌齋吉金圖錄·自序》痛陳己過,然終闻过则喜而於學界佔一席地。俗言所謂荡子回頭者也。尠矣!又述入燕京前嘗主講席於中山大學,唯適學潮而北徙,自民國十四年春始,而迄於十五年七月。今史家齐無記。
55. 鼎革以往,太學學者难免着作以應考較,而每有表列之舉焉。希白先生僅書“《金文編》、《商周彝器通考》等”十字以覆。數百萬字之作齐“等”而去之矣。不似近時虛張聲勢者,報頭書跋都成業績。今昔學風之迥異於斯可見。
56.希白先生有聯作而不甚多,予所見凡廿比,諸如《輓孫中山二聯》、《輓林白水聯》、《輓丁佛言聯》、《輓羅雪堂聯》、《伯父七十八壽聯》等,齐應酬之屬,不得不耳。贈冼玉清教化一聯“一代閨門好女子,百篇詩卷怨留離”,則題其《流離百詠》者。
先生又喜集句,成之凡十。
最妙者為對句,有三:
其一,漱六藝芳潤,儲二酒菁華。(题名:少泉仁兄雅屬。癸巳冬日,容庚)
書於1953年。上聯見於《文賦》:“傾群言之瀝液,漱六藝之芳潤。”(晉·陸機《陸士衡文集》卷一)下聯殆自擬。二酒,典出《禮記》(卷七十),指清(清酒)白(事酒)二酒。蓋用以形色這位少泉仁兄。
其二,雕蟲絕技追秦相,揮麈清談似晉东说念主。(题名:仲儒兄屬篆。乙卯夏季,容庚)
書於1975。上聯自擬,下聯出清·成書《扈蹕幸避暑山莊紀事絕句》之七十二:“禁院風淸絶點塵,冷官無事稱閑身。朝朝太僕朝房裏,揮麈淸談似晉东说念主。”(《多歲堂詩集》卷一)
其三,一川風雨連芳草,十里樓臺倚翠微。(题名:戊午秋日,容庚。)
書於1978年。上聯殆自撰,下聯出自宋·晏幾说念《鷓鴣天》,辭云:“十里樓臺倚翠微,百花深處杜鵑啼。殷勤自與行东说念主語,不似流鶯取次飛。○驚夢覺,弄晴時。聲聲只说念不如歸。海角豈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未可期。”(《小山詞》)
予嘗撰《希白先生之文學造詣略說——以多少聯作為例》述之,茲不復贅。
57.东说念主謂容先生搬字過紙。觀先生所著凡數百萬言,是耶非耶自有公論。茲附《容庚學術文章全集》(中華書局,2011. 9.)目錄如次:
插入系列(1)殷契卜辭(與瞿潤緡合著),哈佛燕京學社,一九三三年
(2)卜辭参谋,北京大學講義,一九四二年
(3)金文編,科學出书社,一九五九年(按,此本有作家批校訂補,實第四版之祖本)
(4)金文續編,商務印書館,一九三五年
(5)秦漢金文錄,中央参谋院歷史語言参谋所,一九三一年
(6)商周彝器通考,哈佛燕京學社,一九四一年
(7)殷周青銅器通論,與張維持合著,文物出书社,一九八四年(按,这次增附劉翔《容庚手批校訂〈殷周青銅器通論〉遺稿整理》文)
(8)中國文字學形篇,燕京大學参谋所講義,一九三一年(按,有作家批校訂補)
(9)中國文字學義篇,燕京大學参谋所講義,一九三二年(按,有作家批校訂補)
(10)寶蘊樓彝器圖錄,北平內政部古物陳列所,一九二九年
(11)武英殿彝器圖錄,哈佛燕京學社,一九三四年
(12)頌齋吉金圖錄,燕京大學考古學社,一九三三年
(13)頌齋吉金續錄,燕京大學考古學社,一九三八年
(14)外洋吉金圖錄,燕京大學考古學社,一九三五年
(15)善齋彝器圖錄,哈佛燕京學社,一九三六年
(16)西清彝器拾遺,燕京大學考古學社,一九四〇年
(17)金石學,北京大學講義,一九二六年
(18)古石刻零拾,燕京大學考古學社,一九三四年
(19)簡體字典,哈佛燕京學社,一九三六年
(20)頌齋書畫錄,燕京大學考古學社,一九三六年
(21)伏廬書畫錄,燕京大學考古學社,一九三六年
(22)歷代著錄畫目續編,北京圖書館出书社,二〇〇七年(按,據作家手稿影印)
(23)頌齋書畫小記,廣東东说念主民出书社,二〇〇〇年(按,據作家手稿選編影印)
(24)叢帖目,中華書局香港分局,一九八〇-八六年
(25)頌齋述林,香港文字軒出书有限公司,一九九四年(按,这次增補《甲骨學概況》文)
未萃入聚会者,經法夫子有《容庚雜著集》補之。而書劄之屬,則尚待梓行也。
58.丙寅歲,希白先生門牆之下立弟子六,每過之問:有作否?復謂達堂數十年無一題。蓋言學問之说念無他,在乎索解汉典矣。
59.戰後,希白先生始晤鼎堂於重慶。時鼎堂已無意於學問悉数矣。希白先生遂名之曰退院之僧。
60.希白先生初入嶺南,居九如堂。文革劫亂,見逐,徙別舍,與系中黃氏婦东说念主共處一簷之下,而以廳磚為界。時先生言行俱為所監,何日見誰,何時言某,因何殺雞,因何烹黍,具錄之以上告。嘗有客責經法夫子曰:乃婦何其毒也!蓋貌雷同而誤之耳。然時欲要功者非止一也,若李姓教習者,盡上树拔梯之輩也。(經法夫子述)
61.丁巳歲,希白先生獲赦,一復昔日榮耀。先生頗不以為然,曰:“榮耀何用之有?還我錢來。”蓋言十年之劫為扣薪也。又欲盡沽其藏書。時憲通夫子見某書在列,遂諫曰:“灵验之著也,何不留之?”先生曰:“我留之無用,爾以為灵验,以錢將去。”三鑒齋夫子見《興福寺斷碑》一冊亦在列,連呼可=惜=。先生遂曰:“取去!”夫子严慎从事,因請先生書數字紀其原委(參看本則附圖)。步雲聞之,問先生因何如是。夫子謂先生自以為不久於东说念主世,是以欲遺泉貨多少,以保內室無衣食之虞也。(三鑒齋夫子述)
(第61則附圖)
62. 予嘗詢諸夫子:希白先生有詩否?夫子云無。周樹堅氏有印錄先生詩一首云:有筆兼有墨,印學實在斯。大巧貌若拙,此意無东说念主知(參看本則附圖)。近時光武教習於《頌齋讀畫記》中檢得先生夾藏詩箋,先生亦嘗作詩復得一證,辭云:“水竹雲山記偶親,廿年投筆走京塵。評量金石尋常事,每愧东说念主稱作畫东说念主。”“書畫搜藏只自憐,里居淪陷半成煙。如何君竟癡於我,假去完庵未得眠。”乃次韻徐宗浩所寄奉者。元見於馬達堂國權所撰《近代印东说念主傳》,文字則微有異。當以先生人筆為是。考先生辰誌,亦載,時在西元1944年3月2日。同于《頌齋讀畫記》而異乎《近代印东说念主傳》。又一首見於先生辰誌,其辭云:大直若屈豈零碎,古东说念主神韻幾东说念主知。夢想十年煙客跡,驚倒真龍下落時。(西元1943年11月26日)于此可知觴詠之類亦不過學者小技耳,為之不為精之不精大可略而不論。
(第62則附圖)
63.劉翔氏文革間問學於希白先生。彼時與先生過從者固尠,蓋懼成池魚也。忽有一好學後生每至侍側,先生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劉氏謂先生嘗贈以《說文》、《金文編》、批點本《殷周青銅器通論》云。劉氏歿後藏書悉贈予康園。予往檢之,則《殷周青銅器通論》乃先生未及見之新刊本也。中夾先生所書箋一、欒書缶原大寫真一(蓋先生所據以摹寫本也)及鈐有劉翔印之《中國古銅器圭臬》(岡田芳三郎著,京都大學,1953)殷周青銅器分類圖葉一(參看本則附圖),良可怪也。2017-1-13
(第63則附圖)
64.十年之劫,先生屢出言曰:七十老头,止欠一死。蓋觀堂語也。略可知吾國士东说念主之風骨。(子清教化述)
65. 國朝九年,上樹三幟,曰總路綫,曰大躍進,曰东说念主民公社。時康園諸教習雲集東莞,以爲響應。執事訓誡曰:農工乃先鋒也,教化亟從其後。希白先生對曰:“否则。民國待其厚,則頌民國;國朝待其厚,則頌國朝。趣利汉典,何先鋒之有?”上聞,趣攻之。先生不胜群小辱,遺書一紙,略謂困守書齋,念念慮陳腐,不宜爲东说念主師表云云,而影蹤已杳。先生一代鴻儒,若死於横死,辠無可赦,有司恐,命悉數出,必欲覓得先生而後歸。終見先生蜷伏于墓壙間,意其欲絕飲食而就死地也。(經法夫子述)
66.希白先生入康園,序經山長厚遇之,俾獨處一樓。其樓比鄰八大教化,希白先生遂謂諸“九如堂”,碧琅玕主东说念主嘗作“九如堂圖”紀之,今东说念主但知“九家村”耳,今稚子園西向高阜也。文革初,奪其半,使居傭工。澳洲巴納先生過訪,見鷄豕逐於其間,遂疑先生飤之也。
客歸,先生必送至说念旁。樓上樓下,于老东说念主甚勞。於是有東南區一號之徙。然先生復在樓上,凹凸勞頓,終不可免。
又燕京之舊所,後季羨林先生居之。先生嘗擕弟子造訪,謂此要是何何彼要是何何云。羨林先生聞而出,相眎大笑。
67.經法夫子甫入康園,謁希白先生。先生問:“何許东说念主也?”對曰:“潮州东说念主也。”曰:“識才子饒宗頤乎?”對曰:“否。”蓋斯時才子居香江,而境內外不相往來故也。先生曰:“半箇潮州东说念主耳。”於架上取一書,即饒氏所著幷贈之《〈老子想爾注〉校證》也,復曰:“可從學。”後憲通夫子與宗頤前輩共著數書,齐源於此也。詎料茲事爲上所聞,遂生先生通敵謠諑也。(經法夫子、國聲教化述)
68. 希白先生原配徐氏,亦天下閨秀也。文革初,爲逐歸。蓋婦姑素不和而相機揭其私也。徐氏早逝,當緣乎此。越數歲,康生召晉京,以彝器故也。先生挈婦同往。時遲群儐,先生爲之紹介:“內子,田主婆也。”遲大窘,若不可言。(國聲教化述)
69.國朝以來,希白先生嘗北遊徧訪鐘鼎彝器者再,以修訂《商周彝器通考》故也。每至一地,必欲先往黨部投刺。經法夫子每糾譑之曰黨委,而先生輒謂二者無異云。蓋民國舊例早已慣之。(經法夫子述)
70.希白先生以鐘鼎彝器之學聞於海內外,亟欲從其遊者眾,然立其門牆者終鮮,每直言拒之曰:“不对時宜也矣,習之何為?”非鍥而不捨者,鮮克有成。(經法夫子述)
71.十年之亂,婦為逐,希白先生無奈獨爨。黌宮某日得贈魚,先陌生得小鮮數尾,烹而不得其法,俱焦。先生痛徹號呼:百=無=一=用=是=書=生=!由是自攜一甑,餔時則適飯堂,與傭工同列。(光武教習述)
72.劫後,上旌表先生,以宣示昭雪也。先生以為過矣,云:“嚮庚之惡未及汝等是以言,今庚之善亦未如汝等是以言。”拜觀先生辰誌,信然。曩在東官,嗜賭,耽於鴉片好意思酒,慈母痛責然後止,終成一代鴻儒。《頌齋吉金圖錄序》述之甚詳。及後執教于北平,亦偶見天九、打牌之記,猶可窺其疇昔之惡。而剛正不阿胸無城府急公好義,又可略知其性本善也。要之亦不過一介庸东说念主耳。
73.希白先生嘗以書法电刻謀蠅頭小利,然非折節趣俗也。民國以來,每喟歎於吾邦故物流散外洋,既傷寶藏之失其所,復感於参谋之大不易。是以广告於《順天時報》,欲為东说念主治印以聚資購藏古物也。(張振林教化述)又民國三十二年三月張於琉璃廠頌齋鬻書約(節選)云:余少從舅鄧爾雅先生習电刻。北游北平,任教大學垂二十年。雖未習唐宋行狎之書,差幸識商周古文之字,親友委書,堆積几案,書之則自以為苦,不書則东说念主以為傲,每依違兩者之間。戰爭頻年撸撸网,朔飢欲死,支筆錠墨中东说念主之產,不有所取,其因何堪?五十之年倏忽已至,爰定潤例以當畫餅,苟能療飢,固所欢然,若其不可亦節勞勩,並世同道幸無譏焉。(區初、王貴忱先生述)則以日寇侵華而衣食堪憂故也。